当陈明第一次被好友半推半请地来到体育馆边角那处特殊的场地时，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与震撼瞬间攫住了他。目光所及，并非想象中空旷的轮椅方阵，而是轮毂飞旋、碰撞铿锵、汗水挥洒的战场。金属撞击的锐响刺破空气，轮椅如搏斗的巨兽般激烈缠斗，篮球在他们手中宛若被赋予了生命，划出一道道决绝的弧线——这轮椅篮球赛场，竟比任何健全人之间的较量更显出力量与意志的锋芒。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下这辆旧轮椅，沉寂已久的心房，第一次被某种滚烫的东西猛烈撞击着。
“试试？”教练递来一个篮球，陈明笨拙地接过，轮椅却像一头不受控的倔驴，左冲右突。他咬紧牙关，驱动僵硬的臂膀，汗水很快浸透了衣衫，却连一次像样的传球都难以完成。掌心在轮圈粗糙的摩擦下迅速红肿破皮，火辣辣的痛楚如细针钻心。一次次徒劳无功的尝试后，他停在场地边缘，沮丧地垂着头，汗水沿着鬓角滴落在地板上，晕开一小片深色。
教练的声音却穿透喧嚣稳稳传来：“陈明，别急。轮椅是你的新腿脚，球场就是你新的战场。这上面跑的每一步，都是意志的刻度。” 那话语沉甸甸地落进心底，像投入深潭的石子，激荡起他早已沉寂的斗志。
自此，体育馆角落那方寸之地，成了陈明日复一日与自己角力的道场。晨曦微露，他已抵达；星斗满天，他仍挥汗如雨。每一次奋力驱动轮椅向前冲刺，每一次因重心不稳而几近倾倒的惊险瞬间，每一次在对抗中咬牙稳住车身……掌心磨破、结痂、再磨破，旧伤叠着新痕，竟渐渐凝成一层坚硬而光荣的茧。那辆曾吱呀作响的旧轮椅，在无数次搏杀般的训练中，仿佛也与他血脉相连，成为他意志延伸出的钢铁骨骼。
终于迎来了全市的选拔赛。当陈明随队进入那灯光璀璨的正式赛场，观众席上好奇、探询的目光如潮水般涌来，他深吸一口气，掌心紧握住轮圈上熟悉的茧痕——那里蕴含着他所有汗水与不屈的密码。
哨声撕裂空气，战斗瞬间点燃。陈明如离弦之箭冲出，轮椅在光滑的地板上划出锐利轨迹。一次凶猛地撞击让他连人带车猛地一震，几乎侧翻，观众席传来惊呼。他咬紧牙关，手臂肌肉贲张，硬生生将倾斜的车身拉回正轨，随即闪电般截断对手的传球。时间在高速对抗中仿佛凝滞，心跳如鼓点锤击着耳膜。最后一分钟，队友从重围中奋力将球传出，篮球带着全队的意志呼啸着飞向陈明。他稳稳接住，前方是对方球员如铁壁般的围堵。刹那间，场边教练的呼喊、队友的期盼、无数个清晨黄昏的苦练、掌心钻心的痛楚……所有画面熔铸成一股决绝的力量。他猛地驱动轮椅，以身体为盾强行冲开一丝缝隙，就在几乎被撞倒的刹那，手臂奋力一扬——篮球划破窒息的空气，带着不可思议的弧线，空心入网！球网翻涌的轻响，如惊雷般引爆了整个体育馆。观众席沸腾了，掌声与呐喊如海啸般席卷而来，瞬间淹没了轮椅碰撞的余音。
赛后，陈明独自留在空旷的场馆中央。他摊开手掌，凝视着那层层叠叠、粗糙而坚硬的茧，在灯下闪烁着微光——这哪里是伤痕？分明是意志熔铸的勋章。当他推着轮椅缓缓驶出体育馆，晨光熹微中，城市街道上崭新的无障碍通道笔直延伸，明亮如洗。他轻轻推动轮圈，轮椅平稳向前，金属轮毂与晨光下崭新的路面摩擦出轻微而悦耳的声响。
原来命运斩断双腿之处，体育精神早已悄然铺就了另一条壮阔的跑道。这跑道不再囿于血肉之躯，它由千万颗不屈的心铺就，在每一次驱动轮圈的决绝里，在每一滴砸向地板的汗水中，在每一声为生命喝彩的呐喊间——轮椅的辙痕，正是另一种刻印在大地上的、通往尊严与荣光的起点。这崭新的跑道属于每一个灵魂，它无声宣告着：纵使身躯的疆域被重划，精神的远征却永无边界，在意志的疆场上，人人皆可奔赴自己的星辰大海。
文｜高宏发 湖南省常德市安乡县教育局职工 记者 柴智 整理
编辑：赵亮晨
